第115章
“我不明白。”庄文亭说,“这些跟严明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
任淇癫狂地大笑,但话音悲哀,是哀兵自怜时惋惜的声响。
“我不懂。”庄文亭的视线停留在那副美轮美奂的画像上,强撑着一身骨骼,冷静不再如常地复住全脸。
他双眼如炬,扫视画像上方那个打着百般谜语的任淇。
“如果你决定不说,大可不必演这场戏。”
瞬息之间,任淇紧合了眼睛,想起任初禾临终时留的那封信,心中是惘然,也是绝望。
那本是一封平淡无奇的遗言,他是怎么在打开它的那一瞬间,变成她成书的血泪的?
母亲的可怜,全在信里面。
“她本来是个衣食无忧的大家闺秀,父亲持家有道,不过几年的时间,金城黄金地段的商区就尽归他所有,然而他选择在命运的转盘上掷了个头脑发昏的筛子,决定将女儿的肖像挂在商场最显眼的地方作为宣传。”
“最后,筛子落定,答案揭晓,他后来逢人就说那是个不算聪明的举动。”
“是严明色令智昏,只看一眼画像就执迷不悟,死活要上门提亲,庄文亭,他到底是多么自大才会觉得是个人都要听命于他。”
在任淇的心间,这个冗长沉闷的故事每讲一回,他的母亲就要凄惨地赴死一次,于是他没有赘述,快语讲完,中间牵扯的命案也一语带过,不愿过多停留,至于任初禾是怎么被庄思齐纳入囊中、收归正室的,他的叙述有五分邪门、八分遗憾,语速也快如朔风,呼啸着渗透庄文亭的耳膜。
“那些枉死的人,到底成为了严明‘伟大’爱情故事的垫脚石。”
“他和严明还真是好朋友、好哥们,对女人的同样审美让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小禾。而严明、庄思齐,一个害得她家破人亡,一个幽禁她身心,庄文亭啊,我的好哥哥,你还能想到比他们更无耻的人吗?”
任淇很快就推翻这场自我论断,笑破了嗓音,声带如同破旧的麻袋,发出嘶哑的鼓号声,“是我话说得太早,忘了还有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你。哥,你不也是一开始也打算要幽禁白千羽一辈子吗?”
庄文亭一愣,紧锁着双眉,良久都无法完成一次呼吸。
看起来深感触动,似乎不敢相信任淇嘴里的事实。
多么讥讽,多么无耻,那正是他面对这段让人无所适从的关系时,最真实的渴欲。
他知道胸中剧烈跳动的心,洗洗涮涮之后,依然藏污纳垢,不甚体面。
支持那颗心跳动的血液,是庄思齐的暴虐和惨无人道。
“所以大小庄老爷和严明,三人沆瀣一气,凑不出一个干净的灵魂,我说的没错吧,哥?”任淇已经从间歇性发癫里抽身出来,安之若素地沿转梯迈步下楼,穿过任初禾苦痛缠身的一生,站在庄文亭面前。
“你惭愧吗?”
庄文亭对他的诘问抱以冷漠的轻笑,只是笑归笑,撑起表面笑意的动机却显得乏力,他徒有手脚一双,肉身一尊,习得的技能里,没有漠视一切的超能力。
除了恐惧之外,庄文亭还第一次感到空虚。
低头看了看脚底,踩着的地基正在急速幻灭、倾塌,对父辈的那点愧疚在电光火石间,成为仇恨。
凭什么严明每次都能成功隐身在父亲背后,成为无形的最高统治者。
庄文亭沉着脸,追问说:“赶走你们的,是……严明?”
那声令人肝肠寸断的答案还是出现了:“对!是他偶然发现自己的好兄弟竟然背着他金屋藏娇,藏的还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当即就让庄思齐做出选择——要不要留住他大女儿庄文慧的命。要知道,庄文慧新嫁过去不久,到最后却成为一颗棋,一个人质。我问你,你觉得严明邪恶吗?”
软润的暮光一点点揉碎在庄文亭的眼中,成为沉默的泪水。
饶是最爱为所欲为的他,也在这个罪大恶极的故事里,向严明的卑劣俯身称臣。
那座山,骤然碎裂成石,毫无意义地向四周击开,连同“庄文亭”存在的价值,一并烟消云散了。
“任淇,那你的女儿呢?”
天怒人怨全写在任淇脸上,他双目洞陷,再次张开爪牙:“想知道我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庄文亭,等你在这里好好吸几天日月精华,我再告诉你。”
三天后,白千羽没想到能收到彭宁的邀约。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推辞不掉只能前行,款款伫立在海岸线时,迎面而来的是复又开业的“Quo”会所。
这里明灯照耀,暗笼着似锦的繁华,奢华随着萎靡翻涌而出,一切都是烧毁前的盛景,人流不计前嫌地往来,仿佛那段尸沉泥下的历史从未出现过。
巧的是,白千羽穿的也是Quo大火那日同样的衣着,面上对Quo死灰复燃的骇然,难以与彼时的自在闲散相提并论。
“我还说你怎么只给我发了个街道门牌号,原来是这里。”白千羽斜了迟来的彭宁一眼,“你有什么目的?”
彭宁露齿颇为神秘地一笑,引他入场,一边给服务生递上小费,一边语调平实地说:“千羽,人们会猎奇,会探秘,会小心翼翼一段时间,等事情平息之后,没人在乎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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