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头起伏不断,从高处一路往下,并不见围猎的驻地,却蜿蜒着一条宽阔的河,雨越下越大,河水湍急。少女心下明白,此番追得急,定是又迷路了,经验老道的样子,也不着急,伸手从马背上的兜笼中摸出一根信号烟放出去,打马朝着不远处河边一山洞避雨去。
少女驾轻就熟将马栓在洞门口,左右瞧了瞧,心中定了下来,这处山洞并非了无人迹,应该是山中猎户临时躲避辟出的地方,不仅放了干柴,柴火旁边还有几根火折子,再往里甚至还有几块破旧的毯子,只是上头灰尘积了厚厚的一层,应是有些时日没人来过了。
雨如瓢泼,不远处的河水有溢出之势,山洞前的土壤也有些松动的迹象,夜色渐渐蔓延,几声兽吼昭示着夜幕降临。
少女点燃了柴火,并没有盖毯子,只是坐在火堆旁烤湿掉的衣裳,静等着人见到信号烟寻过来。
少女不知,此时火堆旁并不是她一个人在坐着,乔苑珠牵起衣裳来烤,“道长,此处不是别人的画中洞天么?怎的你我也会跟着淋湿?”
徐枳也摇了摇头,道:“你可知此番我们前往妖市就是要捉一只名叫莲华散人的妖邪,她擅画,只是画中玄机俱无人知晓,也无典籍记载,连她的生平纪事,都是我和常茂去寻了师叔口述的。”
乔苑珠明白这句话的分量,连道长都未摸清的邪祟,眼下他们擅闯,未知数太多。
火堆旁的少女似乎有些累了,靠坐在山洞壁上昏昏欲睡,乔苑珠紧盯着火堆,在少女没注意的时候,悄悄往里头添柴火,坐到进风口,用身子为少女挡风。
徐枳也在洞中探索,在靠近山洞的最里面,地面以及石壁的土石似有松动的痕迹,水从缝隙中渗出,眼下雨未有停的趋势,此处绝不宜久留。
徐枳也手中还捏着土石,双眉紧蹙,“这山洞恐怕撑不了多久,我们得离开这里。”
“我娘亲……”似乎是觉得用“娘亲”这个词来称呼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不太妥当,她当即改口,“她怎么办?”
“此处是画者手下的洞天,他若是想叫她困在此处,即便我们奋力做了什么,也无济于事,乾坤扭转,万事都会回到它应有的轨道。”
徐枳也不由分说,牵过乔苑珠的手便要从洞中出去,乔苑珠不忍,转头回望之间,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洞口巨石滚落,瞬间将山洞堵了个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洞中唯一的火堆也被吹熄,山洞陷入一片昏暗之中,只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自洞壁边响起,应当是少女被巨响惊醒。
她手边还有火折子,滋啦一声,一线火光亮起,映着少女的脸庞,竟是半点都不惊慌。她走向洞门边用手使劲推了推,巨石纹丝不动,只少量的土石滚落,想从此处出去是不可能了。
洞外还能听见雨声和河水翻腾的声音,脚下的土越来越湿,少女半蹲下来查看,四周洞壁突然开始剧烈颤动,不远处一道裂缝骤然窜出,还未来得及反应,地下水如同有千钧之力,破土而出,几乎是顷刻之间,山洞自几人脚下塌陷下去,地下水冲天而起,将整个山洞灌满。
远处马儿嘶鸣一声,被水冲至山洞顶部之后,沉沉往下落去,而山洞塌陷之后,其下似乎难以见到底,马儿落了一瞬,便不见了踪影。
因着离塌陷之处近,少女几乎是被一股强大的冲力撞向了山洞顶部,好在她擅骑射,亦擅水,身手还算矫健,反应也够快,迅速在水中调整姿势握住了一块凸起的石头,这才稳住了身形,没像马儿一样,立即往地底沉下去。
桑桑乃是临海之国,乔苑珠自小也擅水,身旁亦有徐枳也的襄助,很快两人在一块石壁边稳下来。同少女一样,他们在观察如何从这处山洞出去,即便是符箓宝剑在手,他们亦没法在水中呆太久,更何况少女还是一介凡人。
徐枳也将乔苑珠拖着放到一块凸出来的平台上,乔苑珠稳住之后,便见徐枳也比划着要去更深处探一探,乔苑珠当然不肯,眼下是两人一齐行动才效率最高,当即示意她要一起去,她擅水,尚可憋一段时间。
他们一动,一旁的少女也跟着往深处游去,只是少女的速度更快,先他们一步落入黑暗之中。
只是此番探寻并不顺利,山洞底下是另一处封堵死的洞xue,全然没有光线,只凭手去触寻并没有寻到出口。口中的气所剩无几,脑袋也开始昏沉,乔苑珠有些急,手脚并用地捶打着山壁。不远处少女似乎也有些气力不济,乔苑珠几乎没有多想,腾身便往她身边游过去,不出片刻,少女口中便吐出来一个气泡,浑噩地闭上眼,四肢虚浮,往底部坠去。
乔苑珠慌忙之中伸手去捞,手不出意料从少女身前划过,她无法碰到她。水中感受不到流泪,她却觉得眼热,划动双臂游至双目紧闭的少女身边,拼了命地捶打石壁。
在耗掉最后一口气之前,她依旧没能找到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的身躯坠落,寂静无声。
山石堵住去路没有令她恐惧,洪水没顶没有令她惶恐,可她再一次目睹了娘亲生命消散,就如同在那场大火之中,戏台边上,时光流转,她半点进步都没有,握不住任何东西。
悲戚与恐惧刻入骨髓,乔苑珠觉得,此刻她同娘亲一样,又死了一回。
所有的气力在一瞬间消散,乔苑珠将自己蜷缩起来,随着洪水起伏沉至少女身旁,她展开双臂去环抱少女,尽管她与她隔着时空与幻境,隔着永不可逾越的天谴,她还是想象自己能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口中最后一口气耗尽,她同少女一样口中吐出一个气泡,缓缓将双目闭上,想象娘亲怀中的温度,感受娘亲此刻的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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