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垂落浸染,不远处的渡江大桥已呈爆破后的狰狞轮廓。
桥上守备部队终究难敌感染者浪潮般的轮番冲击,双方增援兵力如蚁群汇聚,人类防线却率先在嘶吼中溃败。
原计划借桥体结构绞杀感染者有生力量的谋划,终成焦土上的残卷。
犹记桥梁初爆时,不知桥墩与钢梁预埋了多少炸药。
爆炸的火光如黑夜中骤然腾起的太阳,是桥梁迸射的最后光芒,又似希望在火光中燃尽后熄灭。
其余部队防区一片死寂,恍若隔岸观火,秉持着事不关己的漠然,任硝烟与惨叫在对岸肆虐。
这是绝望中滋生的偷安之念,人人都在避战,盼着他人浴血厮杀,自己好于战后坐享其成。
而张涵也是这样想的,他用力搓了搓刚睡醒的眼睛,望着还在冒着火光的大桥,那火光太亮了,亮得让他想起小时候见过的日全食,明明是黑夜,却把江面的冰层照得像熔化的玻璃,连远处山坳的积雪都映出暖橙色。
现在火光灭了,只剩桥桩上未燃尽的钢筋在冒烟,飘来的灰烬落在张涵睫毛上,凉丝丝的。
"人活着总想发点光,散点热,"张涵眨眨眼,看见江面上漂来个穿迷彩服的尸体,军靴卡在冰缝里,手背朝上,指甲盖都是青的。
不远处还有个感染者的半截身子,烂肉冻在冰面上,像块被啃过的冻豆腐。
江里新添的浮尸堆里,有穿军装的,有露着烂肉的,可翻过来细看,都是爹妈生的血肉身子。
他突然用袖口蹭了把嘴:“可你瞅这鬼世道,国家拿人当劈柴烧,好劈柴烧得旺,赖劈柴慢慢熬,咱烧完连渣都得让江水冲跑。”
“张哥,没想到你还这么有文化呢!”臭虫屁颠儿屁颠儿地从战壕另一头窜过来,口袋鼓鼓囊囊,不知道又从哪儿搜罗来几粒糖果。“来几粒不?”他晃了晃攥着糖果的手。
张涵挑了一颗葡萄味的,塞进嘴里细细地抿。
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他想起了战前街角那家总飘着果香的糖果店。
“比我有文化的人都死在那江里面的嘞,”他含糊不清地说,“你看咱这没文化的,天老爷都嫌脏,不愿收。”
“张哥你这话说得比报纸上的社论还带劲!”臭虫撕开一颗橘子糖塞进嘴里,“要不说咱命硬呢,原来是老天爷嫌咱们读书少,嫌咱们字都认不全,连孟婆汤的药方都读不懂,才不收!”他说着,突然伸手拍了拍张涵沾着泥的肩膀,“等仗打完了,咱直奔省城新华书店,扛一麻袋《战争与和平》回去,让阎王爷见了都得夸咱有学问!”
张涵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
防风打火机擦出火星的瞬间,他瞥见盒里还剩三根烟。
“这仗打不完的嘞,”他深吸一口,看着烟雾在寒风里凝成细缕,“就算咱们南方这边打完咯,北边、西边,指不定哪儿又要填坑,别忘了,咱们现在可是一个大头兵!”
臭虫抿着糖果的动作突然僵住,他转头看向天上惨白的月亮,月光给战壕积雪镀上层冷霜:“可我是江西人,老辈人说,要是死在他乡,魂是回不到故乡的,只能在荒山野岭当野鬼,连村里的祠堂都进不了!”
“山河皆是国土,魂就算归不了故里…”张涵话说到一半,突然沉默,再也编不下去了。
树梢的枯叶总盼着归根,可当秋风吹起,有的被卷进沟渠,有的卡在石缝,更多的是在半空打着旋儿,直到被积雪掩埋,连腐烂都寻不到去处。
“张哥,你说咱这兵当的啥兵。”臭虫“呸”地吐出含了半截的糖果,糖球裹着唾沫星子滚进雪里,转眼被风雪埋住。
“我昨天打电话回去,我娘在那头扯开嗓子骂,你个绝孙滴现世宝!养你还不如养头癫皮狗!屋里祖坟被你刨咯才生出你这败家精!跑出去当兵,咋不一头栽进茅坑里淹死!’骂得我耳膜都快炸咯,全班人瞅着我笑,臊得我想钻地缝!”
张涵把糖果嚼碎,摸着自己手中的81式步枪,面色阴沉的说道:“富人出钱,穷人出命,老祖宗传了八辈子的规矩。”他盯着枪管黑洞洞的枪口,“有权有势的稳坐高台,我们这些贱骨头只能在底下拼命!”
臭虫歪着脑袋,冻得发紫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半晌才懵懂地点头:“所以说咱们就是在前面出命的呗,死了就作数,不死就等着死?”
“那不然呢?”张涵一把扯下头盔,额头上还留着被勒出的深痕,用拇指抠住内衬边缘,轻轻一掀,垫层就整块松动起来,几片碎海绵簌簌落在结冰的战壕里。
他烦躁地将头盔倒扣在膝盖上,使劲按压垫层四角,“除非你家里有个神通广大的贵妇人,能直接打电话到我们旅长的前线指挥部,把你调回后方享福。”
“我倒是想啊!”臭虫被逗得轻笑几声,“可家里一辈子是农民,我娘连镇长家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哪来通天的本事?再说了,我又是独苗苗,这会儿指不定我娘正蹲村口骂老天爷不长眼呢!”
“知道就好,”张涵屈指一弹,烟头拖着红火星划出弧线飞出战壕。“想这些虚头巴脑的,还不如盼着后勤那帮龟孙子良心发现。老子烟屁都快没得嚼了,再不来补给,只能拿火药卷树叶抽!”
……
江对岸,云林县县城中的地下室,十几只高阶特感正在商讨接下来的进攻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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