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公的称呼,的确是只有元戈叫过。
元戈这人,打小就透着一股子邪性,心里头越是不服气,面子上却越是嬉皮笑脸,像是秉持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宗旨,一边嘻嘻笑着,转首就是一刀子,还专挑人痛处捅,哪里痛捅哪里,一刀子一刀子地捅,嬉皮笑脸,又咬牙切齿。
什么时候瞅着湛炎枫不痛快了,就“三叔公三叔公”地唤。
众所周知,湛炎枫不喜这个称呼,他年龄摆在那里,辈分也在那里,一声“三叔公”理所当然,可他畏老,这些年见着一根白头发都要拔掉,眼角多一条皱纹都要沉郁许久,众人看在眼里,自然提醒着自家小辈在这位三长老面前莫要太过于“守礼”。元戈自然也知道,偏她反其道而行之,你越不喜欢,我便唤得越亲切。
当然,这也就是她最淘气的几年里常干的事情,如今想来早已久远到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可对付一个湛弘昌却是已经绰绰有余,湛弘昌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向了元戈,元戈倏地后退一步险险避开,却还是被他攥住了裙衫下摆。枯瘦脏污的手指像是枯树根一样地攥紧了元戈的裙摆,他趴在地上,仰面盯着元戈,嘶声力竭的质问元戈,“你、你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攥得极紧,元戈抽了抽,没能抽得出来,遂由着他攥着,只笑嘻嘻蹲了下来,轻声说道,“湛管事没听过吗,这人若是死得太冤,死后不愿入轮回,这魂魄留在世间会化成厉鬼回来寻仇……我便是如此。如今只是一个我便也罢了,到底掀不出什么风浪来,可湛管事想过没有,这知玄山上可是有几百号人物呢……届时因你而死,几百条冤魂向你索命是什么感受?”
“哦,当然,那时候你也死了……人是死了,可魂魄还在啊!几百条因你而死的冤魂,日日冲着你叫嚣,合力撕扯着你的魂魄……别说什么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以后的世界啊,我可是比你知道得更多呢……”
“胡说!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将瘟疫病人用过的破碗送进大长老的院子里吗?不只是大长老的院子,还有二长老妾室的院子里也有,是吧?倒是没想到,湛长老平日里与各院私交甚好呢!也不知届时那些冤魂撕扯的时候,会不会念着这几分私交下手留情些……三叔公就没那么好运气咯,只怕要被撕得神魂俱灭永世不得投胎咯!”
对方终于忍不住,攥着裙摆的手反手狠狠一推,手舞足蹈地吼,“不是三爷!是——”
戛然而止的音,向后退了一步堪堪稳住身形的元戈只觉得腰侧环上一条胳膊,她偏头看去,就见着一张漆黑如墨的脸,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才转首看向湛弘昌,目色平静地问道,“不是湛炎枫,那是谁?是谁想要整个知玄山的性命,元戈又挡了谁的道?”
事到如今,湛弘昌自然清楚自己方才说漏了嘴,也猜到了对方今日这番话真假难辨,假的可能性更大些,什么冤魂索命大抵都是胡编乱造。可经此一遭,他本就为数不多的精气神又泄了大半,愈发地所剩无几,加之方才惊惧太过,直到此刻都只觉得心脏狂跳而手脚无力,指尖都微微发麻。
湛弘昌自然清楚自己方才说漏了嘴,也猜到了对方今日这番话真假难辨,而且假的可能性更大些,什么复仇索命的冤魂大抵都是胡编乱造。可经此一遭他惊惧太过,哪里还有那精力同这样一个眨眼间全是鬼点子的人耍什么心眼子……何况,后面还跟着一个宋闻渊。他手脚并用坐起来,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慕容家。”
总不能让三爷遭了那么多的误会。
“元戈的确挡了许多人的路,二长老、三爷,但他们终究只是想要谋些蝇头小利,有,那是锦上添花,没有,那也不会去谋财害命……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呢?二长老那边我是不知道,可三爷在元戈元岐死后很是低落消沉了一阵,元岐的身体蹉跎多年,倒也多多少少已经做好了不能百年的心理准备,但元戈……着实突然,三爷完全接受不了,这件事上你怀疑任何人,都不该怀疑三爷。毕竟那是……”
后面的话湛弘昌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因着三爷的关系,他对元戈也总有一种“自家孩子”的心情。
慕容。
又是慕容家。
意料之外,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也算情理之中……虽是外祖家,但到底只是没见过面的外祖家。这个答案总比打小就朝夕相处着的长辈更让人松了口气。元戈真的缓缓呼出一口气来,看向对方的视线都多了几分平和,又问,“所以,你其实是慕容家的亲信?慕容家到底想要做什么?元戈又如何挡了他们的路?”
问题有些多。
对方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了,才轻声说道,“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慕容家的亲信,他们用三爷威胁我。三爷就那么点不能与人道的事情,这辈子都栽上面了……慕容家真不是人啊,自家的闺女,死后的清誉用来威胁一个外人,呵呵。他们家想要什么?当年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但如今便是想要那密室里头的东西啊!数不清的宝藏、远古时期的秘术,传闻有多么离谱,他们就有多么觊觎!”
“元戈不懂,匹夫无罪而怀璧其罪的道理啊……她觉得自己将它们锁着,是造福世人,殊不知……”
殊不知,多少人盯着呢!只是知玄山名气太盛,这才阻了大部分觊觎的目光,可慕容不一样。湛弘昌垂着脑袋瘫坐在地上,他看起来疲累至极,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喉咙里那口痰仍然堵着似的,听起来很是费劲,他说,“你们都不知道吧,慕容家那老家主,本就是靠着各种秘法吊着一口气呢……”
元戈一愣,她的确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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