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山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由晴转阴,薄云层压着日头,街上的喧闹声也变得沉闷。他一进院子,正巧见张氏正在井边洗衣裳,一身粗布素衣沾着水迹,背影纤细,动作却有些笨拙。
他缓步走近,语气平淡地问道:“你男人,叫什么名字?”
张氏动作微微一顿,没回头,只低低应了一声:“唔……他姓李,叫李二顺。”
“那你的孩子呢?多大了?”
张氏搓衣的手停了片刻,嘴唇颤了颤,像是要说,又像不知该怎么说,半晌才道:“叫有余。”
江远山盯着她背影,继续道:“你说你男人被恶霸害死,哪家的恶霸?叫什么名?在哪条街上?”
张氏低着头,指尖在水里捻着衣角,良久才轻轻说:“……姓张,是镇上张府的少爷,他逼迫生病的人上工,还不给工钱。”
“哪条街的张府?”
“西门外……往山脚下走的那条。”张氏嗓音发紧。
江远山眯起眼,冷下脸来,语气也不再客气:“你还说你男人是被砸死的?死哪儿了?尸体呢?衙门怎么说?”
张氏闻言,身子明显抖了一下,衣裳泡在水里,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低低地抽泣起来,像是把所有情绪都压进了嗓子眼,不敢放声,却止不住那细碎的啜泣声。
“你别哭了,我又没把你怎么着!”江远山一声大喝,语气里透着一丝恼羞和烦躁,“我就问个话,你哭至于哭成这样么?我告诉你,我可不吃你这一套,你给我把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收起来!”
张氏的哭声顿时大了一些,像是委屈到极致,手一松,那团湿衣裳滑进了水桶里,她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伏在井台边呜呜咽咽。
江远山一脸尴尬,额角的青筋突了突——他不是来欺负人的,他是想弄清楚她的底细,可这女人倒像是他把人给打了骂了似的,哭得他心里毛躁。
就在这时,旁边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叶知秋出来了。她头发半束,神色疲惫,眼神却清醒得很。
她看了一眼伏在井台边的张氏,又看了看江远山,眉头微皱:“你这是干什么?”
江远山有些愣,嗫嚅了一句:“我……我就是问她几句话,她忽然就哭上了。”
叶知秋冷冷地盯着他看,目光没有责备,但那沉静的一瞥却让江远山像是被人戳穿了伪装。他本来想强撑着说两句狠话,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说出口。
“你快走吧,别吓着人家。”叶知秋淡淡地说。
江远山抿了抿唇,看了看张氏,见她仍是低头伏着,泪水一滴滴落入井水中,脸色苍白,像是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他站了片刻,终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拂了拂衣袖,转身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风声和张氏低低的哭声,叶知秋走过去,将她搀起来,低声道:“他性子急,不懂得好好说话,但是人不坏。你别往心里去。”
张氏抬头望了她一眼,眼角仍挂着泪,嗓音哽咽地说:“姑娘,我……我是真的没处去了,您信我,我不是坏人……”
叶知秋轻轻点头:“我信你。你也信我,他不是坏人。”
张氏点头,脸埋在手背里,小声抽泣。
而在不远处的廊下拐角,江远山站在影子里,听着这番话,眉头深锁,心中百般滋味。
她到底是受了天大的苦,还是……藏得太深?
他望着叶知秋的背影,只觉得这一局,怕是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江远山站在房内,神情有些烦乱地踱了几步,然后将张氏今儿个的情形原原本本说给了李生缘和叶知卜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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