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驼峰被吃得七零八落,而神京重檐早已吞没了大日。
水榭旁两位星君听风凭栏,熏熏然不出一言。
他们面前,群星正沉在湖底,像落入陷阱的银鱼。
······
十一月,神京偶有小雨,如冬日着湿衣,格外料峭。
中旬,铁魔的赏格终于发下,足足一万两白银,其中一半送到了洪范住处,另一半由官驿直抵端丽城。
月底,三榜按时更新。
先天五合的易奢列位第四,仅次于三位先天巅峰。
铁魔一战坐实了洪范先天四合的修为,使他排名升至第十位,不止在四合中位列第一,还超过了三位五合——考虑到铁魔尸体被送到了掌武院,破甲弹的机制与威力想必已被解天机破解了个大概。
唐星晴升至第四十九,曾经被洪范击败的‘竹中君’段取与‘雪虐风饕’风天青都因年满二十四岁下榜。
整个十一月,洪范的社交完全恢复了正常。
在苍墟城地界时,他常常会发觉遇到的武者畏己如虎,却又心藏愤恨,显然是逼降青帝真宗、逼死辛文成带来的副作用。
但这件事在神京并不被关心——对大部分骄傲的神京人来说,青帝真宗无非只是掌武院这个庞然大物治服的又一个外地小门派罢了。
转眼,正和三十二年腊月初六。
洪范在神京的府邸大门连续响了三声。
院内值勤的孙力按膝起身,正欲回应却见门槛上跨进来一人——精瘦,风尘仆仆,在寒凉天气还敞着两襟。
“你这厮……”
他绷紧了刀疤脸,拧眉才喝出去半句,待看清来者面貌却惊得舌头打结。
“怎么是屈少侠?”
孙力追随洪范已久,见过屈罗意好多次。
“您这是打哪儿来?”
“当然是从天鹏山来。”
屈罗意猛一扬头,把成绺的散发用自认为潇洒的方式甩到脑后。
“啊?”
孙力将人往里头迎,脑子却梗住了。
天鹏山距离神京有二千里地,实在不符合对方串门般的语气。
而后他又注意到屈罗意的双脚——十个脚趾在地砖上散着伙,脚趾缝里还嵌着黑泥。
“您从天鹏山赤脚过来的?”
孙力一时信息过载,不知道是该先招呼上茶还是先上洗脚盆和鞋。
“哪能啊。”
屈罗意一摆手。
“我三天前下山时当然穿了鞋,这不是一路问讯跑来把鞋跑坏了嘛。”
他说着一边揉着扁肚子,一边踩着泥脚板上了正堂的地毯。
“你家二少不来迎我必然是不在吧,话说刘婶是不是已经过来了?你去让她给我弄点饭菜;我三天没吃东西了就指着这一顿呢……”
屈罗意进门就左右转动一对乌溜招子,看来看去没发现能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忧伤。
孙力逃也似地去了。
半个时辰后,外出回来的洪范进门时正见到与桃红紧急外出采买的汤大个,得知厨房里的储备已经空了。
十五人的大餐桌上,空盘与骨头堆起一座小山,后头埋着的是自称吃了七分饱的屈罗意。
“你也是来参加群英荟萃?”
洪范见面问道,脸上不自觉露了三分笑意——两人明明年余未见,却仿佛从未分别。
“是啊,请柬八月份就到了,写得七拐八绕,要不是师姐帮忙我好悬能读懂。”
屈罗意揉揉肚子,用临时催生出的小指指甲剔牙。
作为三年前的榜首,奉诚公没道理不请屈罗意。
“一年多前你去找寇永切磋时不是第一次见他吗?我听说寇永年年都来的。”
洪范想起旧事。
“你这回也是第一次参会?”
“是第一次。”
屈罗意点头。
“天鹏山离神京太远,骑马费马,不骑马费鞋;以前虽然年年叫但我懒得来,这回不是想到你在这吗。”
洪范闻言心头一暖,瞥见华美地毯上的黑脚印,只觉得些许外物如何比得上兄弟情谊。
这时候,他见屈罗意打了个饱嗝,在桌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油:“你先给我五百两银子吧。”
“蛤?”
洪范没反应过来。
“你看我这身,要参加那劳什子会总得买双新鞋,换身好衣服吧?神京天下膏腴地,穿着肯定很贵。”
屈罗意叫屈道。
“这些用得了五百两?”
洪范虚眼看他。
“我明日还打算去考察下神京最好的青楼。”
屈罗意义正言辞道。
“哎呀我的洪二少,我难得来一趟神京要是没见个把花魁就回去岂不是让西京群雄看轻?”
他伸出沾着油的爪子就要来抓洪范手臂,被后者躲开。
“你出远门不带钱的吗?”
洪范冷冰冰掏出五百两银票,拍在桌上。
“师父本来要给盘缠,我说你在这用不着,我花你的就行。”
屈罗意嬉皮笑脸收了钱,得意洋洋回道。
“他顿时被我说服了。”
“我信你个鬼。”
洪范看着屈罗意厚颜无耻的样子气极反笑,出门去叫侍者给他备浴,待出了院门却突觉多日来略有沉重的步子轻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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